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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刊”是我們嘗試的一個新欄目,。在這個欄目中,我們會根據(jù)近期熱議的文化或思想話題,,精選近期國內(nèi)外雜志期刊發(fā)表的優(yōu)質(zhì)文章,,介紹知識界的動態(tài),同時也分享我們的觀點,。

  2020年剛剛與我們告別,。到了新舊交替的時候,關于2020年的各種關鍵詞在國內(nèi)各媒體涌現(xiàn),,而被迅速控制的新冠疫情似乎只是萬象中的一環(huán)而已,。但疫情仍舊急轉直下、封鎖只見縮緊的英美和歐洲,,疫情依然是大部分討論的根源,。

  《衛(wèi)報》、《紐約時報》等大型刊物也照舊風生水起地整理著影視作品類的年度榜單,,可在名單列舉之外,,該用什么語言來總結過去一年,總結一場在日常生活中無影無形的病毒天災,?困在公寓樓里,、喪失了具體生活體驗的人,又會怎么回望和記憶,?

  戰(zhàn)爭,、足球賽、馬拉松,、海嘯,、火……哪種比喻更適合用來描述這場波及全球的疫情?對于疾病的隱喻,,也許恰恰反映了我們對抗失語狀態(tài)的努力,。疫情的沖擊也推動了媒介的蛻變,影院遭遇寒冬之際,,是否意味著長篇電視情景劇的溫情回歸,?從疫情隔離以來,孤獨的封鎖生活是大多數(shù)人不得不面對的困境,,一些人就此提出了“肌膚饑渴”,。對肢體接觸的渴望,既根植于我們的基因之中,也是尋求人際聯(lián)結,、抵抗分裂現(xiàn)狀的表現(xiàn),。

  我們對于疾病的表達大多寄托于隱喻,這種語言現(xiàn)象即其后的社會學效用自蘇珊桑塔格撰寫《疾病的隱喻》起,,便在每場大規(guī)模傳染病中復以討論,。肺結核等自發(fā)疾病在歷史上被解讀為內(nèi)部性格弱點,但這種偏見似乎在逐漸過時,;相較之下,,桑塔格對病毒侵入式疾病的社會解讀與當下越發(fā)相關。蘭卡斯特大學的語言學教授Elena Semino在年末發(fā)表了學術論文《‘不是士兵而是消防員’——隱喻與新冠》(“Not Soldiers but Fire-fighters” - Metaphors and Covid-19),,與其長期研究的癌癥相關修辭的學術成果幾乎同時發(fā)布,。

  作為語言學家,Semino肯定了隱喻助益表達與信息傳播的效用,,也沿伸了桑塔格在“愛滋病及其隱喻”中關于軍事隱喻的警示,。“對抗新冠的戰(zhàn)爭”這種說法,,先后被博伊斯和特朗普在英美援引,,以調(diào)動大眾的意識形態(tài)。微生物的入侵需要身體的軍事防御,,也作為緊急狀態(tài)獲得義無反顧的投入熱情,、研究力度和資金補助。積極作用之外,,這種消除傳染的高效語言手段若過度調(diào)動,、從醫(yī)療反彈到社會形態(tài),便會將對疾病的敵意轉嫁患者,,以之為群體中的他者,、威脅性的猛獸、待切除的有害部分,。他者越發(fā)容易招致抨擊,,管控越發(fā)令人心安,無論此處的他者和管控是否依然只限于醫(yī)學語境,。這種難以把控的觀念轉換,,正是隱喻之高效的陰影面——不確切而極富情感維度,使表達的暗示作用充滿風險,。而原本就卷在各國政治中的疫情,,自然也早在三月爆發(fā)之初就因為戰(zhàn)爭隱喻招致九個月以來持續(xù)不斷的批評。

  Semino在論文中提出了相似的批判,。她舉出實驗結果證明桑塔格的觀點:使用戰(zhàn)爭隱喻的時候,,未被治愈的患者會不覺自視為敗者,、弱者、對抗疾病大軍的被背叛者,,負罪感更深,。同時,與重癥為軍事大敵,,或會令人產(chǎn)生敗局已定的絕望,,因為成敗便概括了所有對抗的意義。這種宿命感會在長期疫情中趨之不散,,因為一個確切的勝利似乎遙遙無期,。Semino也引用了最新的調(diào)查結果:疫情中,人們更容易因為悲觀而不時放棄自我管理,,譬如酗酒、暴食,。這或許也有西方國家長時間封鎖下的普遍心理健康問題作祟,,卻也是種可能的推測。

  但不同于大部分批評者的是,,Semino的論文更像是疾病隱喻使用的系統(tǒng)指南,。她主張繼續(xù)使用隱喻但加以區(qū)分,因為實驗顯示同樣的醫(yī)學現(xiàn)象若使用修辭,,患者不僅理解更多,,也更愿意接受疫苗;甚至連軍事隱喻,,也能通過適當?shù)倪\用促進集體投入,。最重要的一點是,對于一個長期的全球現(xiàn)象,,一個單薄的比喻是不足以呈現(xiàn)其復雜性的,。Semino等人自三月起開展了名為#RefraseCovid(重述新冠)的疫情比喻收集,為軍事語言尋求替代,。論文中舉了如下例子:

  1. WHO官員在一次演講中將疫情比作足球賽,,稱防守、進攻并重:與戰(zhàn)爭比喻相似,,重對抗與輸贏對立,;

  3. 巴伐利亞總統(tǒng)稱“我們尚未越過山丘”:與馬拉松比喻一樣強調(diào)慢長而艱難的過程,暗示一個模糊的結局,;

  4. 英國醫(yī)學教授Hugh Montgomery稱倫敦會在接下來的兩周內(nèi)迎來海嘯般的病例確診,;某新聞中稱馬德里的醫(yī)療系統(tǒng)將迎來雪崩式的壓力:運用自然現(xiàn)象和災害體現(xiàn)新冠為政府和醫(yī)療系統(tǒng)帶來的沖擊,也對本應提供更多資金支持的相關政府委婉施壓,;

  5. 最具原創(chuàng)力的疫情比喻之一出自挪威媒體,,原文是“如果要在此時成為英雄,,就應該像個刺猬。不要學雄獅怒吼或像巨人般緊急,,而應裹成一團等待,,暗暗期待柳暗花明”:與對抗性的軍事比喻形成強烈對比,提倡大部人主動自我約束,,以減少病毒傳播,。

  而在全面整理之后,Semino認為“火”是對疫情的最佳比喻,,因為它能對應疫情的多個面向,、畫面感強且極其易懂——傳達危機與緊迫感;像疫情一樣分為多個階段,;易于解釋傳染的起因和個體在傳染過程中的作用,;有助于解釋減滅傳染的手段;消防員的角色可對應醫(yī)護人員,;火災之后果與疫情一樣與社會平等問題息息相關,;易于對比和描述疫情后的未來社會。

  Semino的論文只是眾多對抗失語狀態(tài)的努力之一,。除了干癟無情的報告和用力煽情的采訪之間,,我們表達和描述疫情的方式其實不免貧瘠,這也意味著牽連其中人——醫(yī)護人員或患者——的角色與體驗在大部分讀者心中要么極其抽象,,要么極其個體化,,且都不免渲染。在長期深陷疫情困境的西方社會來說,,通過語言本身來理解疫情和引導大眾的情感回應的確是繞不過的命題,。

  印度裔神經(jīng)學家、科學史學家兼作家Kenan Malik早在2020年3月就在《衛(wèi)報》發(fā)表的文章《我們像飛蛾撲火般用隱喻解釋自身》(Like a moth to a flame, we’re drawn to metaphors to explain ourselves)中寫道:“新冠病毒既是我們遭受的生理威脅,,也成為了我們身邊諸多現(xiàn)象的隱喻,,從全球化的失敗到移民的威脅不一而足”。描述和看待新冠的方式尚在迷蒙之中,,但疫情本身卻為人類社會的處境提供了新的語言,。

  法國新浪潮電影的標志性人物戈達爾也于疫情之初在Instagram上直播討論疫情對電影制作和語言本身的啟示,而其中最受引用的觀點之一便是以新冠作為信息傳播之隱喻:“病毒是種溝通形式,。它總是寄生于別的什么東西才能流動”,。戈達爾以新冠為引子再次抨擊了語言的不可信,但這個順手的比喻在九個月后逐漸作用于現(xiàn)實中的各種媒介——病毒也附著于傳媒,,改變著人與電影,、電視等媒介之間的關系。

  讓-呂克·戈達爾,,法國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他在2020年與他人合作進行了一場主題為“新冠疫情時期的影像”的Instagram直播,。

  其實社會媒體消費習慣在疫情開始之初就得到了關注,或許是因為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對現(xiàn)代媒體越發(fā)不信任,、對信息爆炸的后現(xiàn)代主義現(xiàn)象越發(fā)忌憚,,也有大選以來對信息傳播方式可信度的慣性關注。5月,,摩根大通就發(fā)布調(diào)研結果,,總結疫情以來人們的現(xiàn)代媒介使用有何改變:令人無法喘息的不間斷新聞、更緊密的社交媒體聯(lián)系,、直播持續(xù)增長,、好萊塢空窗期以及新電影線上發(fā)布的日期提前、電腦游戲填補運動體驗的缺失等,,都直截了當,、情有可原。但到2020年末,,隨著大選的動蕩稍微平息,,疫情和隔離也成為結束日遙遙無期的新常態(tài),對媒介的反思也更細更深,。

  就從戈達爾所在的電影行業(yè)說起,。12月初,,世界上最大的電影工作室之一,、專注于電影院業(yè)務的華納媒體宣布,其全部2021年芯片將在流媒體OTT平臺HBO Max和電影院里同時上映,,每部新片在網(wǎng)絡平臺進行一個月的播放,。華納稱之為“針對疫情的臨時應對策略”,而大西洋月刊的文化專欄作家David Smis認為,,這是對實體電影院的重擊,。在《好萊塢做好了犧牲電影院的準備》(Hollywood Is Preparing to Sacrifice Movie Theaters)一文中,Smis寫道:“(網(wǎng)絡上有更便宜而豐富的選擇)即使疫情結束,,新策略培養(yǎng)的消費也很難說散就散,;華納的措施并不針對長期商業(yè)回報,對他們自己來說也是個巨大的賭注”,。雙管齊下的新反映方式確實是出自現(xiàn)實考慮,,但各個電影院可能撐不了那么久了,畢竟就美國而言,,明年夏天之前都不太可能恢復常態(tài),。AMC警告投資人,影院會在2021年初面臨流動資金耗竭,;另一家連鎖公司Regal則已然閉門,。而華納媒體代表著眾多工作室的業(yè)務轉移,。

  電影流通形式的改變,意味著觀影文化的迭代,。Sims認為電影院將會成為懷舊者的精品電影體驗,,甚至因此提價;亞馬遜或迪士尼等巨頭將會一舉收購凋零的獨立電影院,,用于推銷自己的新片,。Bond大學電影和創(chuàng)意性媒體部門的主任Darren Paul Fisher也在華納兄弟媒體的新公告出爐后著《試圖想象:被疫情推向存亡關鍵的電影業(yè)的三種可能結局》(Picture this: 3 possible endings for cinema as COVID pushes it to the brink)文回應,與Sims所見,。除開用以戲謔的第三種情況即“一切照舊如疫情前”,,F(xiàn)isher認為影院和之后線上上映的時間差會縮短,迎來越發(fā)頻繁的網(wǎng)絡直播放映,;電影片場系統(tǒng)也會回到制作,、流通和放映同屬一家公司的舊時立體壟斷,但迎來新的主人——譬如已在2019年購入自己第一家影院的Netflix,。

  這些趨勢或許是老生常談,,歐洲學院派導演就常常追憶黑暗影廳、大熒幕的奇妙體驗,,包括戈達爾,;近年來,電影院更是在Netflix等網(wǎng)絡平臺的崛起中不斷式微,。經(jīng)濟巨鱷的壟斷,,也是獨立電影制作人間常年不散的隱憂。但正如馬克吐溫所說,,電影院之死的言論,,大多是杞人憂天——畢竟,電影熬過了電視,、家庭影像,、電腦游戲、交互電影體驗,、下載和虛擬現(xiàn)實等諸多洪水猛獸,,但電影院的觀感體驗依然有難以替代的真實體感。如果說電影面臨的是舊危機的猛然加劇,,電視機則等來了一次溫情回歸,。

  《大西洋月刊》的另一名文化專欄作家Megan Garber回顧2020,在《2020改變了電視的目的》(2020 Changed What TV Is For)中維護了長久以來被斥作“傻瓜盒子”(idiot box)的電視機:“于我而言,,電視機的價值并不僅僅在其常規(guī)的娛樂和教育職能,,而是作為一種聯(lián)系,就那么簡單......節(jié)目是好是壞,?我真的不在乎,。我想要的是另一種對質(zhì)量的定義,。我希望節(jié)目能通過善意或滑稽或懷舊,讓我覺得世界有變好那么一點——那種能讓遠離所愛之人的我,,少一點寂寞的內(nèi)容”,。無獨有偶,同欄目作家Hannah Giorgis在《看電視壯舉的一年》(The Year of Ambitious TV Watching)中也稱,,在隔離中無法集中注意力,、在政治浪潮中焦躁不安的自己,需要電視的撫慰,,而不僅僅是將她催眠到麻木,。長電視劇終于又受到喜愛,報復性追�,。╞inge watch),,甚至是連續(xù)看完一部長劇,成為隔離期間消磨時間的常見選擇,。而大家一起追劇,,似乎讓空間上越發(fā)疏離的人們因為共同的時間投入而獲得似乎更深的聯(lián)系。

  受疫情影響,,《迷失》(Lost)和喋血法醫(yī)(Dexter)成為了最適合在2020年重復刷的美劇,。(圖源:《大西洋月刊》)。

  電視的親密感在孤獨的封鎖生活中顯得珍貴起來,。Megan Garber在文章最后為電視節(jié)目正名時,,提到了哲學家Julian Baggini在Aeon雜志上分析了笛卡爾以來的二元對立傳統(tǒng),認為現(xiàn)代社會對食物,、性和愉悅感的鄙夷皆源自“頭腦高于且獨立于身體”的觀點,。長篇情景喜劇電視在疫情中的回歸,,或許也是因為病毒的侵入讓人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身體也是定義人類的重要部分,而非頭腦,;感官在隔離生活中的改變,,也影響著頭腦與情感。而媒介如何填補身體所經(jīng)受的孤獨與封閉,,又是否會長遠地影響我們的意識與情感模式,?2020的年末總結必定不會是這些討論的終結。

  過去十年的每個十月,,紐約建筑設計周在都會有舉辦豐富的城市步行活動,,前后時間實際超過了1個月。和眾多節(jié)日一樣,,今年的建筑設計周在線上舉行,。課程,、工作室和演講之外,步行活動也成了在線漫游,�,!爸挥醒劬Γ瑳]有肌膚”——這是自由撰稿人Apoorva Tadepalli在本期N+文章中對這次建筑游的描述,,也是文章主題,。1996年,芬蘭建筑師Juhani Pallasmaa在著作《肌膚之目》中嘆道,,當代建筑逐漸淪為純視覺效果,,而越發(fā)不注重“更低級”的觸覺和聽覺體驗,這也是二元對立論的結果——畢竟在五感中,,視覺才是信息提取也就是腦力活動的主要途徑,。Tadepalli改用《肌膚之目》,也是借建筑周的引子討論疫情期間人與城市空間的關系,。城市本應如體膚,,而非單純的寄居容器;但嚴格的出行時間和對觸摸的恐懼,,使城市成為了偏視覺的存在,。

  Tadepalli說,自己會把物資采購分成很小的部分,,盡量在空曠處多坐坐,,甚至看看書;她會搭乘空蕩蕩的地鐵,,拿一本小書,;她不斷重走百老匯,回想往昔行走的記憶碎片,。她說,,自己孤獨的個人生活總在城市肌理中得到撫慰;而每一次對城市設施的使用,,一如肌膚之親,。她并不是唯一一個在各個期刊上描述自己城市漫布的人,而每個漫步者都仿若執(zhí)著夢囈,。

  從疫情隔離開始,,肌膚饑渴(skin hunger)就成了普遍困擾。肢體接觸能使人平靜,、滿足已經(jīng)得到研究證實,。亞利桑那大學傳媒系教授在四月發(fā)表論文稱,對肢體接觸的渴望根植于我們的基因之中,使我們相互聯(lián)結以求生,。疫情已逐漸成為形容既有現(xiàn)實的方式,,那么肌膚饑渴,是否也從媒介到空間,,成為了我們對美好與人際聯(lián)結之需求,、抵抗分裂現(xiàn)狀之渴望的隱喻呢?疫情造成了2020年全球共同面對的混亂現(xiàn)實,;而對各種層面的肌膚饑渴的滿足,,或許是2021年共同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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