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瓦依那”的音樂世界
瓦依那樂隊在網絡上的突然爆紅,,并在總決賽上入圍《樂夏3》全國“三強”榜單,算得上2023年最令人驚奇而又值得深思的文化現象,。
驚,!瓦依那在《樂夏3》舞臺上嶄露頭角之前,,其知名度和影響力幾乎一片空白。目前能查到的資料顯示,,樂隊僅發(fā)行過一張名叫《那歌三部曲》的專輯,,時間是5年前,共辦過五場音樂會,,總觀眾不超過1500人,。
奇,!瓦依那在《樂夏3》排位賽的初次亮相就足以震撼全場,他們系著頭巾,、身著粗布衣,,帶來一曲樸實熱血的《田歌》,用一把鋤頭,、一片樹葉,、一把吉他作為伴奏樂器,令人耳目一新,。
此后,,瓦依那樂隊繼續(xù)令人驚奇的曲風,一首首原創(chuàng)歌曲,,無不傳遞出他們對廣西故鄉(xiāng)土地的深深依戀,,也顯露出源自廣西民族文化的獨特張力。
在“我從哪里來”主題賽中,,他們演繹壯語歌曲《Maenj ba lah》(譯成漢語是“飯熟香飄散”的意思),,唱的是壯族山民樸實的生活日常,令人神往,;在總決賽舞臺上,,他們帶上村里的小孩共同演繹歌曲《Rongh rib》(譯成漢語是“螢火蟲”的意思),清澈的童聲合唱,,加上樂隊主唱岜農發(fā)明的竹筒琴伴奏,,瞬間將人們拉回童年時稻香四溢的田野,簡單而又純粹,。
是什么成就了瓦依那樂隊的獨一無二,?在《樂夏3》比賽間隙,聽聞主唱岜農回到了故鄉(xiāng)南丹縣城關鎮(zhèn)里王屯,,記者與他進行了面對面的采訪,,從他的講述里尋找答案。
一間老屋背靠大山,,門前一方草坪,,屋前有水田兩畝、菜地一畝,、果園半畝,,遠處青山連綿,四周秋蟲齊鳴,。岜農盤腿席地而坐,,自飲一碗清茶,談及音樂,他的眼里有光,。
對這間老屋,,岜農進行精心的布置。一樓是活動空間,,平時可用于接待三五好友,有前廊,、火塘和獨立大廚房,;二樓是他創(chuàng)作音樂的私人空間,平時很少讓人進去打擾,。
老屋和田野在《樂夏3》宣傳片上曾這樣亮相:瓦依那樂隊成員們挽著褲腿,,腳踩泥濘的田地,彈著吉他,,煮著咖啡,,喝著紅酒。如此異類的舉動,,網友質疑“你們見過這樣的農民,?”對此,岜農并不介意,,他對記者說:“如果我們跟原來的農民一樣,,那要我們這些年輕人干嘛?我們也要去建造美好的東西,�,!薄拔覍懙拿恳皇赘瑁际窃谏钪邪l(fā)現的,,并沒有想過迎合別人,,我對泥土的那份情感才是最真的�,!�
在岜農的老家,,上世紀八十年代村里還未通電,娛樂活動極其受限,,老人們就會帶著岜農等一群放牛的孩子們,,在田野旁、村口,、樹下,,摘一片樹葉,放到唇邊吹出旋律,。
成年后的岜農,,在廣州做設計師時就已經初步接觸音樂、探索音樂,。這期間,,來自臺灣的音樂,,打開了他音樂夢想的新世界。原住民音樂人檳榔兄弟的一張專輯,,對臺灣阿美族歌謠進行大膽新編,,用回歸土地的實地錄音作為背景,帶給他最初的音樂啟示,。
直到有一天,,岜農一個人在設計室里加著班,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辦公室,,看到一個乞丐躺在路邊懶洋洋地曬太陽,。這一幕,讓他突然心生羨慕,,“如果快樂丟了,,活得還不如一個乞丐有意思�,!�
這時,,岜農又讀到了鹽見直紀的《半農半X的生活》一書。他問自己,,為什么不像書里倡導的那樣,,回歸家鄉(xiāng)和土地,過一種“半農半歌”的生活呢,?
2012年,,岜農毅然辭去在廣州的設計師工作,回到家鄉(xiāng)南丹縣,。那個時候,,村里的年輕人都紛紛選擇往外走,而岜農選擇回來,。這一蟄居,,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接觸到被稱為壯族人民的“圣經”《布洛陀經詩》,,如同進入一座壯族文化的寶庫,他揣摩研究,,嘗試借鑒壯語這一古老的民族語言,,用壯族民間口頭文學進行音樂表達;
十年里,,他踐行“自然農法”,,崇尚“萬物有靈”。他說,土地是有生命的,,他不使用化學肥料,、農藥和各種生長調節(jié)劑。記者采訪期間,,雖臨深秋,,岜農老屋前田地里依然蟲鳴不絕,蛙聲四起,,他說:“我會觀察地里是不是又多了一點泥鰍和青蛙,,看到土地生命力越來越旺盛,越來越肥沃,,我就會很開心�,!�
十年里,,岜農深居簡出,回歸母語和鄉(xiāng)土創(chuàng)作,。也許是來自臺灣的音樂人檳榔兄弟的最初啟發(fā),,或者是源于其對《道德經》“大道至簡”的研讀心得,在國內獨立音樂人不斷涌現自由生長的當下,,岜農選擇唱廣西山歌,。“在唱山歌會被說很‘土’的氛圍下,,敢于唱山歌,,才是真正的搖滾�,!�
山歌不一定是“土”的,。誠如岜農故鄉(xiāng)流傳千年的劉三姐歌謠文化,其“以歌化生活為基礎,,用形象思維為載體,,以詩性的語言來呈現”(銀建軍語)的內核特征,暗中契合著岜農的創(chuàng)作理念,。以山歌入樂,,重新打量自己的家鄉(xiāng),重新審視自己的音樂,,以“瓦依那”之名亮相樂壇,。“瓦依那”在壯語中意為“稻花飄香的田野”,。
鋤頭,、樹葉、竹子……這些能發(fā)出大自然最原始簡單和真實音色的音源,被瓦依那巧妙地搬上舞臺,,演繹出山川河流,、風吹麥浪、竹林簌簌的萬千氣象,。
“當當當……”瓦依那在《樂夏3》里第一首參賽歌曲名叫《田歌》,,伴隨一聲聲清脆的敲擊聲,瞬間吸引了觀眾的目光,,這一聲音源于一把鋤頭,,燈光照耀下,甚至細微彌漫在舞臺一角的泥土和灰塵,,都能清晰可見,。岜農說,這是一把他在田地里耕作用了十多年的鋤頭,,敲打出來的灰塵也來源于南丹的泥土,,“你甚至能嗅到泥地的芳香和土腥味�,!�
同樣驚艷觀眾的還有《田歌》里用到的“樂器”——樹葉,,是岜農在北京街道邊隨手摘的,為了不讓樹葉凋謝,,他一直用心養(yǎng)護著它,。“我的樂器是有壽命的,,是有生命的,。”
也有人質疑岜農用鋤頭和樹葉做樂器,,是在立人設,、博眼球,對此岜農回應:“使用非正常的樂器,,確實容易被別人說成討巧和搞怪,,但當你真正理解它們的聲音就不一樣了,就像鋤頭也不是每首歌都用,,只用在《田歌》里,。很少有樂隊為土地表達,但中國有五千年的農耕文化,,歌頌土地的畫面用架子鼓是打不出來的,,但是一敲鋤頭,畫面就出來了,�,!�
岜農介紹他自制的第一件樂器壯簫時,,現場演奏了一段雄渾低沉的曲子。這個形似笛子的樂器,,采自一整節(jié)的竹子制作而成,,主要負責低音部分,而笛子的音色則相對尖銳明亮,。他為這個樂器安排了有趣的設定,,“橫吹是武,豎吹是文,,因為橫吹的時候身體比較扭曲,,像施展武藝;豎吹時身體十分舒展通暢,,適合做瑜伽時使用,。”
路邊隨手撿來一個村民丟棄的裝黃豆用的缸子,,也能成為他手中的樂器,,用手拍打底部就能發(fā)出雄渾的低音;他將葫蘆,、打谷桶、酒壇等器具重新做成樂器,,融入音樂,。
他向記者現場展示并即興演奏他這些年發(fā)明的小樂器,其中一個就是竹筒琴,。他在傳統(tǒng)水竹琴的基礎上,,多加了幾根弦,彈奏時需要頂在肚臍的位置,,于是他給樂器取名“賽德”,,壯語里是“臍帶”的意思�,!澳殠敲總人與先天相連的位置,,這個名字就是與天連在一塊的通道之意�,!�
岜農說:“做音樂不只是唱歌,,而是要回到那片土地和山水,找到大自然本身就有的音樂特質,。因此我一直在思考和尋找,,怎樣才是我們南方的聲音?一打開就能發(fā)出南方的山谷,、喀斯特地貌和巖洞的聲音,�,!�
岜農說,就像南方喀斯特地貌發(fā)不出大草原的遼闊之音,,一個地方產生的音樂形態(tài),,一定是和這里的地理位置、文化傳承有著很大的關系,。在廣西土生土長的岜農,,深深扎根于這片多民族文化沃土,他筆下的音符,,不僅承載著土地的記憶,,更傳遞著文化的精髓。
從原本追求抒情搖滾,,到轉型現代鄉(xiāng)村音樂,,岜農回憶自己音樂創(chuàng)作理念的分水嶺,正是從創(chuàng)作具有壯民族文化特征的《那歌三部曲》開始的,。
創(chuàng)作期間,,岜農遍訪周邊壯、瑤,、侗等少數民族村寨采風,,收集各民族特有的歌謠,從中吸收養(yǎng)分,,尋找靈感,。2015年,這本專輯順利發(fā)布,,幾年后,,因為這本專輯,岜農認識了志同道合的音樂人“十八”和同樣來自河池的創(chuàng)作人“路民”,,3個出自農家,、心懷鄉(xiāng)土的男子,因為共同的理想走在了一起,。2022年,,3人以瓦依那樂隊的形式正式合作。
之后,,廣州聲音共和livehouse的主理人拉家渡發(fā)現了瓦依那,,并推薦給了《樂夏3》。在參賽的20多支樂隊中,,他們是最不起眼的一支,,沒有任何大型商演背景,公開面世的作品也只有一本《那歌三部曲》專輯,。
借助《樂夏3》宣傳,,這本被公眾遺忘多年的專輯才得以重見天日,。“對這個時代來說,,這樣的音樂幾乎算是回光返照了,。”樂評人楊波評價說,。
再往后,,《大夢》一曲封神,《Rongh Rib》問鼎“三強”,,有網友評價,,《樂夏3》最大的貢獻就是發(fā)掘出了“瓦依那”。
榮譽加身的岜農,,依然云淡風清的模樣,。“目前能接的商演不多,。但我們會適當接一些,,賺到足夠生活的錢,剩余的時間,,會回來繼續(xù)種田,,繼續(xù)創(chuàng)作�,!�
談及本土民族文化的傳承,,岜農說自己只有一個態(tài)度,“遇見美的東西,,我想把它留下來�,!倍嗄昵�,,他開始動手創(chuàng)作壯簫專輯,同時思考如何將銅鼓融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說,,傳承創(chuàng)新需要與時俱進,劉三姐歌謠是壯族文化的根和魂,,對它的傳承不應當停留在傳統(tǒng)形式中,,而應當與現代社會相結合,賦予現代化氣息,,創(chuàng)作出植根于廣西文化土壤之中的“生活之歌”,。